孩子的脸粉团团的，有点皱，上面的小绒毛清晰可见。终于过了一个月，小脸长开了，皮肤变得滑腻，彷佛一掐就能拧出水来。

大眼睛黑漆漆水灵灵的，像是黑宝石一般，刚出生时总觉得不会聚焦，迷迷茫茫不知道看哪。后来眼神学会盯着一处，就总是看着如婳，呵呵的无意识的笑。

文姜说，孩子长得跟如婳很像，将来肯定风流倜傥，不知道要迷倒多少女子。如婳眼前浮现出楚文王的样子，那样的全身戾气，让人惧而远之，如婳希望孩子将来像荀璨那样，快乐、温润，平安的度过一生。

江湖术士的话始终压在如婳心头，不免为他的将来担心，转过头来，看到他迷迷怔怔的笑脸，又觉得安慰。他那样爱笑，爱笑的孩子，总会找到让自己快乐的事情吧。

在齐国，如婳和若姮、蔡侯一起住在馆驿，文姜是特意抽空来看如婳的。她现在不住在齐国王宫了，只是来齐国了一趟。

他的夫君鲁桓公被刺客彭生杀死了。据说彭生送鲁桓公回驿站，在车内猛力拉折了鲁桓公的肋骨，鲁桓公的死状非常悲惨。后来齐襄公杀掉了刺客彭生，算是给鲁国和其它诸侯国一个交代。

鲁桓公死后，文姜的大儿子即位了，他给文姜在齐国、鲁国交界的禚地建了馆舍，文姜就住在哪里。

文姜一身白衣素衫，周身没有一件首饰。跟如婳说着这些事情，语调平静，带着些许的凄微。如婳过的也不好，两人是一对患难姐妹，文姜愿意把这些事情讲给如婳听。

如婳总是愿意倾听，并且很了然、很明白又能理解她的样子，不像别人，总是用奇怪的眼神看她。

关于彭生杀掉鲁桓公的事情，如婳是很清楚的，都说是齐襄公姜诸儿安排的，是不是这样恐怕也很难说清楚，她现在跟文姜情同姐妹，对此也只有叹息和同情而已。

如婳想起《诗经》中的那句，有女同车，颜如舜华，将翱将翔，佩玉琼琚。彼美孟姜，洵美且都……就是形容齐姜的。

现在她就在眼前，真觉得她就像木槿花一样美丽，气质天成，风华难掩，只是被风雨璀璨，花瓣凋零。

一段不该有的你孽恋，结局必定也是零落不堪吧。

如婳从外面走进来，离窗子还远，悚然发现屋内有个人影晃动。

这些日子都是如婳和兰风带孩子，两个人都没经验，都是摸索着来。兰风这时候洗衣服去了，那人不是兰风。而且这馆驿很清静，外面都有蔡侯带过来的侍从把手，怎么屋内会出个人影。

如婳的心紧跳几下，孩子可是一个人在睡觉，趁他睡觉如婳才出来走几步。快步走到窗下，终于看出那是一个熟悉的背影，不是若姮又是谁？

从窗格间看进去，若姮拿了一个拨浪鼓在摇，小宝宝眼睛跟随着拨浪鼓，瘪着嘴正笑得开心。

如婳放下心来，若姮的脸微侧着，正好能看到她脸上若有若无的一抹笑意。如婳突然想起，很久没有看到若姮笑了。

拨浪鼓叮叮咚咚，清脆的声响似乎让整间屋子都亮堂起来。就那么跟孩子玩了一会儿，若姮起身出来，看到立在门口的如婳，呆了一下，脸上有尴尬之色。

“我来看看，”只这么淡淡的一句，若姮飘然而去，又恢复了如常的冷傲表情。

她莲步生风，背影很快消失在院门口。如婳勾唇一笑，若姮这是第一次来看孩子呢。

屋中响起婴儿的啼哭声，如婳赶忙进屋将孩子抱起，一手摇着拨浪鼓哄他，见他抿抿嘴，抽泣两下，破涕为笑了。

中原盟誓准备了很久，蔡侯包括若姮在内这段时间一直很忙，有时候会看到他们进进出出，不知在忙些什么。

也有各色人物出入馆驿，如婳见人多眼杂，更将心思都放在孩子身上，生怕他出什么状况。只是她这个做母亲的，除了陪在孩子身边，也做不了更多的。

到了中原盟誓这一天，五个诸侯国的国君聚集于此，包括他们带来的大臣侍从等，临淄一时间非常热闹。看的出来，齐国是主导，蔡国是其中积极的联络员，另外三个国家完全是惟齐国马首是瞻。

中原盟誓的地址选在淄河南岸的天齐渊，已至冬日，天齐渊并不结冰。嶙峋错落的重岩之中，有活水飞流而下，如喷珠溅玉一般，哗然作响，淙淙水流汇成温泉，周围雾气蒸腾，波光粼粼。

如婳想起了周天子的圜丘祭祀，虽然当日的祭祀与今日的盟誓不可同日而语，可是如婳还是没来由的想起来。那时是第一次出息国王宫，看到那熙熙攘攘的人流，楚文王、蔡侯、文姜……

短短几年时间，彷佛过了漫长的一生，将宝宝抱得更紧一些，沉甸甸的才觉得踏实。

环顾四周，女眷寥寥，如婳和若姮两个在人群中分外显眼。若姮跟蔡侯在一处，兰风紧紧跟在如婳身边，两人轮流抱着孩子。

其实今天如婳特意拣了靛蓝色的披风以便跟大家混在一起，宝宝也是一色的衣服，隐在如婳的披风里，只见一个突起。

他本来就不爱哭，今天格外乖，不哭不闹。如婳怕他冷，将他包裹的严严实实，他只从两眼露出的缝隙中，溜溜地转着眼睛，好奇地看着周围的一切。

高台之上，是周天子的虚位，齐襄公带领其他四个诸侯王朝拜，重申天下大义和君臣名分，然后宣布中原盟誓，宣布了葵丘盟誓，共同歃血为盟。中原盟誓的条约规定，凡我同盟之人，既盟之后，言归于好。其中还包含共同对抗楚国什么的。

若姮的嘴角高高扬起，脸上有心满意足的笑意，看向如婳，似在挑衅，又似有嘲讽。如婳面色平静看着她，反而被她狠狠剜了两眼。

接下来，一众诸侯王及大臣按次序围坐，一边谈论，一边等着楚文王的到来。

似乎是等了好久，按照约定的时辰，五国盟誓结束后，他就该过来了。可是众人等了这么久，都没见他的影子。

众人窃窃私语起来，就连稳居上席的齐襄公也不像开始那样淡定，频频朝大殿门口看着。

抱了孩子这么久，觉得沉了，交给兰风抱一会，等胳膊稍微缓和过来马上把孩子接过来，只有他依偎在自己怀中，才觉得妥帖。

若姮的嘴角扬起一丝讥笑，她走到如婳身边，以低低的，只有如婳才能听得到的声音说：“他还没来，看来是不肯拿尊严来做交换，你和孩子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不过如此。”

这么多日子来，若姮的心思一直都很矛盾，她既出主意以如婳和孩子要挟楚文王，在如婳怀孕腹痛时希望她出个意外，以返还她的失子之痛；她既希望楚文王来此，趁机打压他的威风，现在见他不来，觉得楚文王不在意如婳，又有些幸灾乐祸。

看如婳不吭声，又用暧昧的眼神扫了她一眼：“你这么辛苦养他的孩子，可是你的楚王，日日跟丹之姬厮混，恐怕是舍不得来呢。”

如婳却是有几分轻松，从知道中原会盟的事情到现在，她一直思路混乱，加上生子后身体再恢复之中，也没有过多精力考虑如此复杂的事情，只能任由他人摆布。今天楚文王不来，这些人计策不成，她反而轻松了。

如婳嘴角有飘忽的笑意，她觉得若姮幼稚且可笑，完全是变了一个人，美貌还在，只是气质风度与未嫁前相比，天壤之别。

见若姮一而再挑衅，如婳不想再忍，在若姮耳边轻轻道：“如婳愚钝，尚且知道楚王不会做自损颜面的事情，以姐姐的聪慧，都不知道么。看来姐姐斗不过楚王，还是省省心吧。”

这话把若姮气得不轻，她现在越来越沉不住气。轻轻哼了一声，给如婳丢过来几把眼刀子。

见若姮气恼的模样，如婳并不觉得多高兴。挺一挺身，将宝宝抱得更稳些。

大殿门口走来两个人，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去，就是齐襄公，也步履有些急促朝两人走去。难道是楚文王来了！如婳正逗宝宝，赶忙抬起头来。

却发现两人一个年迈长者，看上去已经是古稀之年，一个是年轻人，那身影熟悉无比，是荀璨，没错，是荀璨，他怎么来了。

荀璨很快在人群中找到如婳，朝她点头示意，又面容舒展，给她一缕若有若无的笑意。他这样一笑，一下就让如婳安下心来。

那老者说：“荀仲义不才，承蒙君侯看重，君侯多次提出邀荀仲义做齐国上卿，老朽虽一时未答应，但是思量再说，决定以余生为君侯效力，鞠躬尽瘁，死而后已。”刚要下拜，就被齐襄公扶起，齐襄公大喜，对老者说，以后他就是齐国上卿了，不必行此大礼。

荀仲义？如婳听说过这个名字，不就是荀璨的祖父，他是荀氏家族的族长，带领荀氏家族的子孙做生意，让荀氏家族成为富家天下的巨商。荀璨凭借荀氏家族的声势，都已经结交了一些诸侯王，更不要说荀仲义了。巨商和诸侯王之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。